我遇見了你,但你卻沒能遇見我。
我曾經有過一個愛人,我的原則是不隨便愛人,所以才可能只有一任愛人,那曾經美好的往事。他感動的時候會牽著我的手,興奮的說,看!路邊那隻小貓真是可愛;當我們幸福時我們擁抱。
他比我還要多上七歲,擁有比我還要厚實的胸膛,比我還要明顯的男性特徵 – – 鬍渣,我總愛在我們約會的那天早上叫他不要刮鬍子,好讓我可以盡情的,蹭蹭蹭。曾經我們也討論過當末日審判到來之時,我們應該做些什麼,才可以上天堂,我想,那就是更加熱烈地擁吻吧!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我經常想起,那時他還允許我愛他的時候。上山的路仍然下著台北獨有的、討人厭的綿綿秋雨,我總會讓他站在我的右側,我撐著傘,這樣他才不致被淋濕,雖然他總說這樣超級「沒有效率」,因為他也有一把傘,可是我認為那是走到人生交叉路口時才必須要拿出來的。我以為他從此以後不會再被淋濕、不會再濕透了,事實是他的右側也被淋得濕透,而且……你們都知道了。
我們是經過了那麼長的、那麼多的試探,終於,停止了千古長夜的折磨,我們亦是如此,至少我是這麼想的。這時,我能感覺到一雙救援的手正試圖衝破我脆弱的領域外部,它發出了和我同樣的聲音,驅逐我如焚化一般,那些焦黑、全然陌生的骨粉及骨塊,我想飛蛾一定是多麼痛恨那些火啊!可惜……你們都知道了。
在隔年愚人節的夜晚,我邊喝著酒,邊吃個宵夜,突然,我意識到我已經不能再回到當初的初戀了,我的臉上有一道筆直的淚痕,像是羽毛根管般地,往下延伸到頸部,有種骨頭的質感。這麼多年來,我都一直嘗試說服自己,那不過是一種惡作劇罷了。此後,每當有人用各種邪惡的手段試圖驚嚇我時,所以,你們想必都知道了。
很快的,秋天到了,天上的星星又流浪回熟悉的原點。在失去關懷的樹上,掛著許多懸宕的心,它們已然成為隱密的果實;秋天到了,連那隻躺或趴在鐵皮屋頂上睡覺的貓都能輕易地捕捉這幽然的落花之情;秋天到了,月亮反射著來自經線180度外的太陽光,為一件又一件的行李,抵達他們孤寂的夜晚;秋天到了,我還沈溺在我們的其中一次約會,那是在鶯歌老街的一次小旅行,我依稀記著在陶瓷的映照中,歪斜的臉孔,正當我想拿起一件瓷器仔細端詳時,他說:「我們該走了,我想上廁所。」每每我想到,那困窘之情就由然而生。只有秋天不會這樣說話,就像它不會嫌棄我的衰老一樣。
秋天到了,秋天想寫的東西,不需要特效。
寫到這裡,我想我必須、應然以及實然要忘記那些回憶;第一次看見雪的溫度、第一次臉上殘留淚痕的感覺、第一次心中微笑著的卑劣但卻以面具待人的感覺。那時,我第一次明白,要避免被別人傷害就得先把自己殺死。這其實很矛盾又很合理吧!
我實在忍無可忍,對於那些我必須要靠裝瘋賣傻才能度過的難關,但其實我早該勇敢承認一切。自己就跟走在街上的怪物們一樣正常,又或者說我和牠們無異,期待末日審判,又妄想被救贖;恐懼醜陋的東西,卻擁有照鏡子的勇氣;習慣寄信卻又害怕收信地址,寄信是一場有去無回的遊戲。
光的背面真的是大片的沉默。那才是痛。
曾經在網路上看過精神病院的樣子。我覺得那裡似乎很安靜。但我無法分辨護理員和瘋子,也無法辨別自己與他們的差異,他們也分不清楚我。
我覺得自己或許應該走進去,走進光陷落的地方。沉默也在那裡陷落。那裡的住戶就像是一隊馬戲團。他們表演吞火那真的很痛。一列無聲。發不出聲。
擁有是一件難事,連掌紋都有它自己的路要走。鞋是那麼容易被腳帶到遙遠的沙灘,可沙灘也終究是要被翻覆的。有時候比手很難,畫腳也很難。卦象被鞋子踏在沙灘上,左腳是通到明天,右腳是通往昨日,但我們不一定存在。
以為只要不去觸碰就沒事。
但光的下面也就是沉默。一點一點被沉默吞噬。我們尋找我們遺失的洞。或者其實有鑰匙。但誰都不肯動。
吃很多安眠藥,有時候就像是死了,但不過是一夜的事情。沒有吃藥就夢見死亡,但是是安靜的那種,在黑暗的空間裡,很深的裂縫打開,痛苦的汁液從裡面流出。
很痛很痛。不是魔術表演。有的時候我們是真的吞火。
你們不懂只是因為,沒有人比我更在其中,我在舞台上雜耍,不願直視那些傷口。
但我可是比任何人都渴望結束這一切,劃下句點,但是我找不到筆,是你,把他藏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我不知道要走多上多久才能抵達那裡抑或,找到你。
還記得與你同床的時刻,你總是早早就睡去,而我則擁著你在這黑暗的房間裡等待安眠藥的發作。我聽著你微微起伏胸膛是我助眠的白噪音。
風極輕極輕,我撫摸著你的胸,你總說你討厭你有點女乳症的胸部,但只要是你的一切,我都喜歡。
黑暗的房間就好像宇宙,隨著黑暗的侵蝕,變大。
荒野聳立於我的四周,我毫無安全感,只能抓著你的身體,就像無尾熊抱尤加利葉樹一樣。我只能期待今天危險不要來到,隱約透過的星光點點吻著你的胡渣,我望向星星,再看看熟睡著的你。誒誒,我還沒睡著,你可以多陪陪我嗎,我知道你明天還要上班,但偶爾,就這一次,讓我任性一下可以嗎?但你選擇用穩重的鼾聲回應我,那這樣事情就明瞭了,換我來照顧你。
你知道我服用了一些藥物但還是很難睡去,所以你的夜晚就由我來負責吧!
窗外似乎有些聲響,但不用擔心,那只是貓在喵喵唱歌、狗在嗷嗷合聲或是鐵皮板碰撞的聲音還有雨滴答滴答的聲音。你轉了個身,我看出你其實淺眠,
平常壓力一定很大吧,我知道你的日常,充滿苦難充滿荊棘,所以,我只好縫住房間裡所有的出入口,好讓你能安睡,我也能守護你直到天明。
還好你沒有像我一樣迷戀占卜,那是一種超越自然實在界的力量,但那同時又是脆弱的;那會讓你直面失敗對抗失落,但你是堅強的,翻開的牌是世界而不是逆位權杖九。
你知道那種紙製的卡牌,紙製的謊言最容易被侵蝕,所有的災厄都在等待一個機會,撲向我們脆弱的信仰突襲;你知道紙製的,他吸收凡人的孤寂維生,也儲存香菸的霧,充滿苦楚與青澀,一吸一吐,它能在你的霾中看見煩惱,但,無人訴說。
所以我總是羨慕你,沒有迷戀占卜,將命運交給神秘曖昧的第三者,以為這樣就可以,逃避失敗、逃避脆弱、逃避失落。每一張牌的背後都是愚者的嬉笑,嘲笑著你自作的聰明。
好好躺著,我喜歡擁著你,躺在我的身上,我知道你只是想要有個歸屬,我的記憶裡也只有你,只要和你在一起,死神就永遠不會出現。
我們並肩躺著,你打著飽足的鼾,我擁著你。
我親愛的你,我們緊緊擁抱彼此,我試圖舔舐你斑駁的傷口,以為這樣就可以痊癒。
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不過我知道那只不過是平常勞累所導致,所以睡到西邊的暖陽照進來也無妨。
下午三點的陽光太過夢幻,看起來一切靜好,我們的季節彼此安定,不過度吵鬧,甚至寂靜。像是把一座迪士尼城堡覆蓋在斜射的白光裡。你說把燈關起來吧,我們會懂這些黑暗的,在燈火熄滅的瞬間漂鳥們都飛向遠處。似乎有種隱喻被涉及。
我們在白日裡存活的時數似乎很少。向晚,我們在騎機車回家的路上正在討論「何謂家」的概念,就遭遇一場暴雨,很大很大,連同靈魂都濕透,也才知道沒有知曉靈魂的直達車或捷徑。你的人生始終是要彎彎繞繞的,我試圖將你的疼痛都裝進自己的身體裡,我也想替你走完這遙遠艱困的路,但我親愛的月月,我們都只明瞭各自的疼痛。我能夠陪你走完一切但無法替你,經歷這充滿寒霜的雪國。
什麼時候秋天已經過了,什麼時候。但愛他還是在我身旁,說好要一起看電影,一起讀書,說好的依然還在,但卻被洶湧的潮流沖散。
眼看冬天已經要到來,我們還會共躺一張床?穿同一件衣服?看相同的影集?去年是如此,那明年呢?
還沒學會怎麼接吻,就要在無人的街道離別,還沒熟悉手指淡淡的煙味,就要說服自己傷心只有一點點。
你離開之後,日子都變得難一點。有隻狗狗每天來拜訪我,我總是搓搓他,但不跟他說起你的事。
因為每說出一個字,就彷彿是我所有失去的東西,又再失去了一次。
(雙溪文學獎-散文-二獎)